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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天文学 > 外卖员出现在案发现场很合理吧?苏禾沈月 > 从未谋面的房客
 
大家好,我是苏禾。
我知道你们每次都想看我抓住凶手,惩恶扬善,让凶手接受法律的制裁。
然而,总有一些悬而未决的旧案子,那些厚厚的卷宗被遗弃在档案室的角落,由于各种原因,警方已经没有精力去追踪凶手———除了当年的亲历者还期盼着。
今天我要讲的这个故事,时至今日都令我感到难以言说,那种恶魔在身边的恐惧感,以及悲剧发生的必然性,令人窒息。
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份委托,是来自公安局局长的请求。
他希望我去探望一位退休的老刑警。当然,并不是简单的探望,他告诉我:“尽力而为。警察,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。”
当我推开那扇虚掩的门,茶水的陈香混合着旧书本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退休老刑警陈国明的书房,东西多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。
墙上挂满了泛黄的地图,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密密麻麻的记号,像某种偏执者才能解读的密码。
“小苏,来了。”
陈国明从一张堆满卷宗的旧沙发里抬起头,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舒展开,但那双眼睛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,或者说,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。悲悯、遗憾、恐惧、绝望,总之,那种情绪的背后,必然隐藏着一个足以扰乱我心神的故事。
我知道,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。
简短的客套后,陈国明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沉默了许久。
直到茶杯上的白气渐渐稀薄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是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。
“小苏,我托人叫你来,是有一个案子......我从来没对任何人完整地说过。”他顿了顿,眼眸深处那丝恐惧仿佛被点燃,幽幽地闪烁起来,“那是1966年,我......我刚穿上警服没多久。”
我立刻坐直了身体,我知道,这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。
“那时候,城里发生了连环杀人案。”
陈国明的语气平静,陷入了回忆之中:“专挑深夜,对独行的女性下手。手法......极其残忍。不是简单的杀害,是......凌虐,带着一种发泄不了的愤怒。没有性侵的痕迹,也不带走财物......那时候我师傅说,凶手是在享受这个过程。他是一个恶魔,给人带来了恐惧。”
“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城里蔓延。太阳落山后,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女人根本不敢单独出门。警局压力巨大,成立了专案组,但线索少得可怜。现场除了凌乱的脚印和尸体旁边的烟头,几乎一无所获----凶手就站在死者旁边,抽着烟,一支接一支,看着她哀嚎、求饶,直至目光绝望,彻底失去生机。目击者倒是有几个,但深更半夜,惊鸿一瞥,描述出来的凶手形象天差地别,有说矮胖的,有说高瘦的,有说戴着帽子,有说蒙着脸。这些目击者甚至前后矛盾,一时间谣言四起,更加误导了警方的侦查方向。现在想来,警察办案并不能完全信任目击者的描述,他们或许出于某种目的,又或者压根是杜撰编造,就为了吸引人的注意力,出出风头。”
说到这里,陈明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长出了一口气。
我并没有吭声,耐心地听着。
“我当时年轻,不怕,反而有种初生牛犊的兴奋劲儿。”
陈国明眼睛发亮,随即嘴角又扯出一丝苦涩的笑:“觉得一定能亲手抓住那个混蛋。白天排查,晚上巡逻,干劲十足,哪怕一次次无功而返。”
“工作之余,我常去城西棚户区的一户人家,尹家。那是我父亲的老友,尹正义,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,带着妻子郭梅和女儿尹丽娜从农村搬来城里,指望能过上好日子,却因找不到像样的工作,生活比在乡下时更拮据。”
“我去那里,名义上是和尹叔走得亲近,带些吃的用的接济他们,其实......”
陈国明难得地露出一丝局促,顿了顿,坦言道:“是为了丽娜。”
我没有露出会心一笑,依旧沉默地看着他,充当一个倾听者。
“丽娜,二十出头的年纪,像旷野里带着露珠的花,有一种城里姑娘少见的纯朴。我第一次见到她,就被深深吸引住了,不过我想我当时隐藏得很好......”说到这里,陈国明脸上露出一丝少年般的羞敛,他的目光并没有放在我身上,仿佛穿越了时空,“我频繁地去尹家,每次都不会空手,有时是粮票,有时是些便宜的糖果、一块肥皂。尹家夫妇看在眼里,心里明镜似的,对我这个有正式工作、前途光明的年轻警察,自然是满心欢喜。”
“而在尹家,那段时间,有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——那桩连环凶杀案。”
这时,陈国明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,脸上的肌肉也忍不住颤抖,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,良久,才开口:
“尹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但每当我去他家,他总会难得地主动提起话头,话题总是绕着案子转。‘国明,今天......案子有什么进展吗?’他给我倒上粗茶,眼神里透着好奇,毕竟这是一起家喻户晓的连环凶杀案,茶余饭后,人人都在议论。‘没什么实质性进展,尹叔。’我通常都这么回答,警局的纪律我懂,不会透露关键信息。但我也会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,比如死者的大概年龄、发现尸体的地点,以及那些残忍的、被刻意渲染的现场状况。我想我当时之所以这么做,或许是为了在丽娜面前彰显自己工作的重要性。”
“我记得,当我描述那些血腥场面时,尹叔会听得格外专注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。郭婶则会停下手中的活计,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,双手在围裙上不安地擦拭。而丽娜,总是皱着好看的眉头,轻声说:“国明哥,你们一定要快点抓住那个坏人,太可怕了。”
“这种氛围,在凶手第五次,或许是第六次犯案后,被打破了。迫于生计,尹正义把楼上那个低矮、阴暗的阁楼收拾了出来,租给了一个房客。”
“是个奇怪的男人。”陈国明回忆道,“尹叔说,来看房的时候,那人话很少,脸色苍白,说是得了什么病,需要静养。但他出手还算大方,一次性付了三个月的房租,还预付了饭钱。这对当时的尹家来说,简直是雪中送炭。郭婶非常开心,开始照料起房客的饮食起居,尹叔则在外面打点零工,很少与房客接触。”
“这个房客的到来,确实解了尹家的燃眉之急。我再去时,能明显感觉到尹家气氛轻松了不少,饭桌上偶尔能见到一点荤腥。尹正义拍着我的肩膀,语气欣慰:‘多亏了这位房客啊,国明,日子总算轻松了些。’,尹叔也难得喝起了小酒,不过提醒我,声音和动作要小些,楼上的病人需要安静。他可不想得罪房客,失去这份得来不易的“补贴”。”
“我也替他们高兴,虽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房客没什么好感——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,住在心爱姑娘的头顶上方,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。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丽娜身上,我们的关系,在一次次的拜访中,缓慢地进展着。丽娜会对我露出开心的笑容,会收下我送的小礼物,会在父母不注意时,与我飞快地对视一眼,脸上露出笑容,又羞涩地逃开。”
“然而,好景不长。几次拜访后,我敏锐地察觉到,郭婶的神情变了。她原本是个爽利的女人,现在却常常显得心神不宁,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,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。有一次,我甚至看到她端碗的手在微微发抖。‘郭婶,你是不是病了?脸色这么差。'我关切地问。郭婶像受惊一样,猛地抬起头,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睑,强笑着说:‘没......没事,就是有点累。最近活儿多,加上阁楼那位房客......身体不好,饭菜要做得精细些。我还有些失眠,晚上睡不好觉。'”
“当时的我,不由得怀疑,是不是阁楼上那个病秧子,得了什么会传染的恶疾。我把担忧说了出来,话音刚落,郭婶脸上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惊慌,甚至带点厉色。她猛地摆手,几乎是在打断我:‘别瞎猜!人家是身子弱,静养!这话可不敢乱说,传出去……我们这日子还过不过了?’。确实,有了房客的租金和生活费,尹家的生活得以维持,因此郭婶很感激这个房客,不允许我说他的坏话,不允许我去打扰他的休息。有次,丽娜悄悄拉住我,小声说夜里总能听见阁楼地板发出 ‘嘎吱……嘎吱……’ 的轻响,‘阁楼的房客喜欢在晚上活动,白天他几乎一动不动,没有声响’ 她说这话时,脸上带着一丝惶恐。当时的我,安慰她说:‘长期卧床,导致他的生物钟乱了。’。”
陈国明看了我一眼,见我不为所动,于是接着说:“转折点,来自警局发布的一纸悬赏通告。提供关键线索、协助警方破案者,奖励人民币一千元。这在当时,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两三年的工资。这笔钱足以让一个家庭彻底改变命运,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,可以买齐“三转一响”四大件。消息像长了翅膀,瞬间传遍全城,街头巷尾,人人都在议论。当时我并没把这悬赏太当回事,不认为普通市民能提供什么警方都掌握不到的线索。但当我再次来到尹家时,郭婶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。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我拉到厨房的角落,压低了声音:‘国明,你......你再跟我说说,那几个看见过凶手的人,到底是怎么说的?他长什么样?多高?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?’她的问题连珠带炮,声音有些尖锐......”
“我当时愣住了。郭婶以前只是安静地听,从不主动询问细节,甚至还会反感那些血腥的细节。但很快反应过来,拮据的生活使得郭婶对那悬赏的一千块钱产生了极大的兴趣,我并没有怀疑其他的,把已知的、混乱的目击者描述复述了一遍,最后强调,那些描述并不准确,毕竟凶手只在天黑出现,视线模糊,没人看清他的真面目。郭婶听着,眼神逐渐失焦,嘴唇翕动着,却没有发出声响。‘郭婶,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?’我忍不住追问。‘没......没什么!’郭婶像是突然惊醒,慌乱地避开我的目光,转身去切菜,刀刃落在砧板上,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声响,‘就是……就是看了悬赏,随便问问。想着万一......万一能帮上忙呢?’。”
“她没再看我,端着准备好的饭菜,脚步虚浮地走向通往阁楼的那架窄梯。郭婶打开阁楼小门,我能听到上面传来一两声压抑的低咳。我看着她的背影,心里虽有疑惑。但当时的我认为,郭婶的反应,是对悬赏的渴望......这是我最大的疏忽,让我与凶手近在咫尺,却擦肩而过。”
“几天后的一个下午,我在城里办完事,恰好遇见在附近找零活的尹叔。两人站在街边闲聊了几句,就在这时,郭婶提着菜篮子从街角转出来。看到尹叔和我站在一起,她脸色骤变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。‘我不是跟你说了!’她冲到尹叔面前,声音都变了调,‘我出来的时候,你一定要在家陪着丽娜!就几分钟......就几分钟你都不肯等吗?’。尹叔被妻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懵,讷讷地说:‘我......我以为你买了菜就直接回家了,就出来碰碰运气找点活.....’。”
“郭婶没再听他解释,她眼里充满了慌张,像家里被火烧着一样,猛地转身,朝着家的方向发足狂奔,菜篮子掉在地上,土豆萝卜滚了一地都浑然不觉。尹叔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,脸色瞬间煞白,骂了句脏话,也跟着狂奔起来。我心头一紧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,丽娜会出什么事?来不及细想,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。那段不算长的路,跑得我心肺欲裂。脑海里闪过丽娜温柔的笑脸,疯狂地祈祷着,祈祷着她能够平安......”
“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冲进尹家的门,看到的却是尹丽娜安然无恙地坐在窗边的身影。她正在织一件红色的毛衣,阳光照在她恬静的侧脸上,听到动静,她抬起头,有些诧异地看着门口。‘妈,爸,国明哥?你们怎么了?’那一刻,我几乎虚脱,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原地,甚至觉得有些好笑。看来真是郭婶太紧张了。”
“然而,当我询问郭婶发生什么事情时,她只是说担心丽娜一个人在家不安全,毕竟连环凶手案的凶手还没抓住。对于这个解释,我当时并没有怀疑,那个恶魔般的凶手,已经不满足寻找深夜里落单的女性,最近两起案子,他悄悄潜入受害者的家里,隔壁甚至住着受害者的家人,他就残忍地将其杀害......但是,郭婶眼中透露着我当时无法理解的恐惧,这是我再一次错过她发出的求救信号。那个下午,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。只有不明所以的丽娜,还像往常一样,偷偷对我露出羞涩的微笑。我最终带着满腹的疑惑离开了,安慰自己,也许是郭婶因为最近的案子,精神太过紧张了。我还想着,以后还是不便向他们透露案情,以免引起他们的恐慌。”
“我万万没想到,这是我最后一次,看到活着的尹丽娜。”
说出这句话,陈国明眼神中充满了悲伤,目光移向桌上的一张照片,只是一张严重风化的黑白寸照,照片中的女孩,已经模糊不清。
他抬起头,继续说道:
“第二天清晨,急促的电话铃声在警值班室响起,仿佛预示着有什么重大案情发生。有群众报警,城西棚户区发生恶性凶杀案。我和同事们跳上警车,拉响警笛。随着车辆行驶,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,我的心跳开始失控。当车子最终停在那条我走过无数次的小巷口,当我看到那片熟悉的区域被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时,感觉血液瞬间凝固了。我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车的,推开阻拦的同事,疯了似的冲向那个熟悉的门......”
“门槛上,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。我踏进房门,客厅里的景象让我瞬间呆立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尹叔倒在饭桌旁,双目圆睁,脸上定格着极致的惊恐,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。郭婶倒在通往里屋的门口,她的手向前伸着,似乎想拼命抓住什么,或是想要挡住什么,身下的血泊面积更大,几乎浸透了半个地面。丽娜……丽娜呢?我嘶吼着,不顾同事的阻拦,冲向里间,那是丽娜的卧室。”
“卧室的门虚掩着。我颤抖着手,推开门。时间,在那一刻停止了。尹丽娜躺在床上,身上盖着她还未织完的那件红色毛衣,只露出了一张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。床单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,血液顺着床沿滴落,在地面的血泊中砸出一个又一个缓慢而粘稠的涟漪。地上还有几个燃尽的烟头,凶手再一次欣赏了自己的杰作才离开。而在她头顶的白墙上,用她的血,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。”
陈国明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,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,他脸色已经变得苍白,休息片刻后,他吐出了那沉重的三个字:“告密者。”
“我当时眼前一黑,整个世界天旋地转。扶着门框,才没有瘫倒在地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我的丽娜,我憧憬的未来,就在这几个小时里,被彻底、残忍地毁灭了。是谁?谁这么残忍?‘阁楼!阁楼那个房客!’我猛地想起,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嘶哑地喊道。在同事们诧异地目光中,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通往阁楼的窄梯。梯子吱呀作响,上面那个低矮的空间,门开着......”
陈国明的停顿了一下,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,他浑浊的眼珠里透着失落,淡淡道:“里面空空如也。”
“地面被打扫过,几乎一尘不染。只有空气中,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混合着药味和某种阴冷气息的味道。让我感到颤栗不安,那个我从未谋面的房客,那个病恹恹的怪人,消失了。像一滴水融入大海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我站在阁楼入口,看着下面地狱般的场景,看着墙上那三个血字,一股凉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。我全都明白了。”
“郭婶那苍白的脸色,那小心翼翼的试探,那天的惊恐表情……她一定是发现了房客的某个特征,与目击者的描述吻合。又或者在她失眠的夜晚,发现了房客偷偷离开又回来。不!她是因为恐惧才失眠的,头顶住着一个恶魔,她如何睡得着觉!她动了领取悬赏的心思,却又因房客的慷慨和内心的恐惧而犹豫不决。而她那天的询问,或许已经被那个恶魔般的房客察觉。自己和尹叔、郭婶同时回家,那慌张的动静,给了凶手一个猜测:‘尹家出卖了他,像警方告了密’。”
“凶手一直就在这里,匍匐在我们头顶,冷静地听着我们每一次关于案件的谈话,嘲笑着我们的无知和恐惧。而我,这个一心想要抓住凶手的警察,却在无意中,一次次地将案件信息,亲手喂给了恶魔,并最终,将自己最爱的一家人,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。”
“……后来,我们在全城乃至全国搜捕,一无所获。那个人,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”陈国明的声音将我从那个血腥的夜晚拉回现实。老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布满老年斑、微微颤抖的手,泄露了他内心翻涌了近半个世纪的惊涛骇浪。
“此后的几十年,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——找到他。”陈国明站起身,走到那面挂满地图的墙前,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图钉,“八十年代初,邻省有个手法类似的案子,受害者也是全家,墙上也有标记,不过换成了‘叛徒’两个字。九十年末,南方一个打工者聚集区,发生独居女性被虐杀案,现场找到的烟头,虽然技术限制无法精确比对,但品牌和当年的一样。零八年,西北一个小镇……”
他如数家珍,每一个图钉背后,都是一条或多条逝去的生命,和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追踪。
“他的手法在进化,更谨慎,更随机,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。最近这七八年,彻底没有了消息。”陈国明转过身,昏黄的灯光下,他的身影显得异常佝偻和孤独,“我老了,追不动了。局里的年轻人,没人再把精力放在一桩几十年前的悬案上。他们觉得,他可能早就死了。”
“但您不相信。”我轻声说。
“我不信。”陈国明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,“像他那样的恶魔,不会那么容易死。他可能也老了,像我现在一样老。他可能就躲在某个阳光充沛、生活安逸的小城里,像一个最普通的邻居老头,每天下棋、遛鸟。但我知道,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恶魔。那双沾满血的手,永远不会真正洗干净。”
他走到我面前,用尽全身力气,死死盯着我的眼睛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恳求:
“小苏,我找不动了。我这辈子,活在自责和追捕里,没有睡过一个好觉。但我想要知道……当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这个世界上,到底还有没有他。我不能……我不能让丽娜一家……死得这么不明不白……”
我看着老人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执念,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一路蔓延到头顶。
我仿佛能看到,在那个遥远的、血腥的夜晚,一个幽灵从阁楼上悄然滑落,融入夜色,然后跨越数十年的时光,此刻正站在无数扇陌生的窗户后面,用一双冰冷、残忍、带着嘲弄的眼睛,静静地凝视着,凝视着每一个试图追寻他踪迹的人。
相信大家都听过一句话:无论夜晚有多漫长,终将新来黎明。
但当黎明的曙光升起,陈国明的丽娜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。
而他穷极一生,也未能迎来属于自己的曙光。
我又想起局长的那句话:“尽力而为。警察,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。”
世间的案子,有的能侦破,也有的被尘封,当没人再提起那些受害者,档案室里的卷宗,被推到角落。
堆积如山。
故事讲完了,但恐惧,从未消失。
陈国明没有再说话,他只是疲惫地靠在沙发上,闭上了眼睛。那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一生追凶的老刑警,只是一个被记忆彻底击垮的老人。
我离开时,回头望去。那扇窗后,是纠缠了一个时代的梦魇。而窗外,是这个阳光明媚、对此一无所知的世界。
局长说得对,警察,并非万能。有些案子的答案,最终交给了时间。
那个从未谋面的房客,成了一个永恒的幽灵,不仅缠绕着陈国明的余生,也深深地烙进了我的认知里。
我明白,有些黑暗,一旦遇见,便永生难忘。
真正的完美犯罪,或许就是让一个影子,在光天化日之下,行走一生。
而我,将带着陈国明的嘱托,继续走下去。
时至今日,我也没能找到答案。但我相信,真相会在某一天出现。
但是,陈国明等不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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